●作者张楠，18年女足跟队记者。微博@猫女的利爪
(资料图片)
本文摘自翻滚坚果于去年出版的女性体育MOOK 「Girls United」第一期《女足·她世代》。
从2005年开始做女足报道，当年一起跟女足的同事几乎都已退役转行，大家总笑我是“女足记者钉子户”。
但提起笔想写点儿什么，却又不知道从何写起。17年的时间，陪伴中国女足的岁月一如我这17年的职业生涯，巅峰、低谷都经历过，如今变成一种细水长流的平淡。
以前女足记者们总是开玩笑，永远都是单位里的边缘记者才会去跟女足，因为关注度远不及男足，但这反倒让我们这些人更加抱团、更加专注去创造内容，进而让人们更关注中国女足。
为什么要做“钉子户”？我想来讲几个片段。
片段一：
八大处体工大队
狭窄楼道里的亚洲足球小姐
2018年的时候，我们腾讯体育做过一个年终策划，叫作《我18》。因为2000年新世纪之后出生的人，在这一年开始成年，我们不仅关注当下18岁已经崭露头角的年轻运动员，也在一些已经功成名就的运动员中，找到了一两个18岁即达到巅峰的运动员。
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马晓旭。16岁进国家队，18岁当选亚洲足球小姐。时至今日，她依然是中国女足那么多球员中身体和技术都属于顶级的一个。
认识马晓旭是在2005年，她在U17亚青赛上大放异彩，之后因为表现出色进入国家队。我们第一次采访是在那一年的全国锦标赛上，北京八大处体工队的楼道狭窄闭塞，走廊上挂满了刚刚洗过的衣服。当然，这场景和我最初对女足环境的认知基本相同。
我俩搬了两把椅子，就在那个闭塞的楼道聊了起来。我仍记得16岁的她眼神中的意气风发。那个时候，我就开始叫她“偶像”。
很快，不出所料，她成了亚洲足球小姐。那个时候，她甚至没有怀疑过自己的未来，她知道，超越孙雯的成就只不过是时间问题。
北京奥运会前的女子热身赛我没在现场，那是她第一次十字韧带断裂，只记得前方的同行告诉我她哭得撕心裂肺的样子。再见她的时候，是2009年全运会预选赛，那个时候，她已经第二次十字韧带断裂。见面的时候，她笑话我瘦了，我笑话她胖了。她只是笑笑，眼中闪过一丝忧郁。
再之后，她又经历了一次韧带断裂。我原以为她可能就此放弃自己的职业生涯，但她却重新回到了赛场。这一次，她疯狂减重，在里约奥运会周期，奇迹般地重返国家队。
2018年那次采访，她30岁。身边很多朋友想起马晓旭，第一句都是说：“她还踢呢？”每次我都会笑笑，30岁还在踢球不是很正常吗？只是因为她年少成名，在十几年前就给人留下了那么深刻的印象。
18岁再也回不来了，但是她却从未离去。
片段二：
阿尔加夫公寓里的困惑
王霜还在青年队的时候我就认识她了，当时北师大带她的教练、女足前国脚毕妍告诉我，这个女孩儿前途无量。
一切如毕妍所说。
王霜靠着她独特的天赋，终于走向了顶级俱乐部和联赛。虽然在她之前，王飞也加盟过豪门俱乐部，但位置不同，大家对于她们的期许也不同。
王霜刚到大巴黎俱乐部的时候，我偶尔也会给她发个信息，问候一下她在那边的生活。去大巴黎俱乐部后，再一次见她是在2019年的阿尔加夫杯上。跟了那么多年女足，不去一趟阿尔加夫杯确实有些对不起这份职业，但就是阴差阳错了那么多年，我才第一次去。
●王霜在巴黎的家附近，带着吴海燕和王珊珊逛超市。（图片由作者拍摄）
那次比赛，中国女足成绩之差，真的让人不想去回忆。比赛结束，我原本计划第二天晚上坐飞机去巴黎，继续做一些王霜的采访。早上五六点钟的样子，同事给我打电话说在阿尔加夫的机场看到了王霜，因为之前订错了机票，她错过了回巴黎的航班。无奈之下，同事只好把她接回我们酒店。打开门，看到一脸落寞的她，我有点儿心疼。
人们都只看到她在巴黎风光的样子，却不知道为了在那里立足，她经历了什么。
我们在酒店想办法，最终决定叫一辆车把她直接送到里斯本，因为里斯本飞巴黎的航班更多，至少能保证她当天能回到球队报到。
等车的一个小时，王霜坐在我房间的沙发上开始断断续续聊起自己的一些困惑。其实那个时候她也意识到自己状态不好，但原因可能很复杂，不是一两句能够说得清楚的。我记得她说了这样一句话：“我原以为我走出来，可能会给很多人带来一些启发，但是好像自己也什么都改变不了。”
几天之后，我来到王霜在巴黎生活的地方，位于巴黎郊区的一个小镇。整个镇子就是一条主街通往教堂所在的广场，走在那条主街道上，王霜会给大家介绍这家超市的豆奶好喝、这家的烤鸡很好吃。她自己开玩笑，这一条街上所有的店铺自己都熟悉了。
因为没有驾照，她每天只能坐公车去训练场。我们以为豪门大巴黎俱乐部的训练场应该不会太差吧？但跟法国随处可见的社区球场，似乎也没什么区别，显然和男足不可同日而语。我曾经去过拜仁俱乐部的训练基地，男女足和篮球队都在一起，至少像一个职业俱乐部的样子。
除了这份落差，还有生活上的各种不便，语言不同、文化不同，加上每天除了训练，还要料理自己的生活，这些都在慢慢打磨着王霜。
最终，她选择回来，甚至不愿解释回来的原因。回到家乡俱乐部的生活，反倒平静了她的心。转年那个赛季的联赛，她终于带领家乡球队实现了冠军梦；再之后，奥运会预选赛上，我们见到了更加强大的王霜。
其实她不知道，当年大巴黎的经历早已经让很多女足队员燃起了去海外踢球的想法，如今我们看到了唐佳丽、沈梦雨、沈梦露，未来一定还会有更多的人走出去。而如今的她，早不见了当年的懵懂，而是更加坚定地知道自己未来的方向是什么。
片段三：
圣地亚哥的晨光
2018年3月，当时在足协任职的孙雯在北京开了一次女足青训会。自从张欧影2008年远嫁美国后，我们的联络都是通过网络，我还经常开玩笑说，我要预约他们家混血儿子给我做女婿。那次的青训会也是我们很多年之后再次见到，但匆匆一面后，我再次得知她的消息就是她被确诊肺癌晚期。
国内的募捐活动，我一直在帮忙，另外就是和她当时在国内关系走得比较近的韩端约好，下半年无论如何要去美国看看她。
这次美国之行被排在11月，恰好是她生日那周。我和韩端在洛杉矶落地，一路驱车前往张欧影在圣地亚哥租住的公寓里。看到我给她带的稻香村点心，欧影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。
为了让她过上一个难忘的生日，在圣地亚哥的华人朋友们都来了。有很多是孩子在她执教的俱乐部踢球，也有这些年生活上一起相互扶持的朋友。
直到那天晚上我才知道，韩端跟欧影已经很多年没有联系，只是因为刚刚有微信之后，发红包开的一个玩笑不高兴，就断了联系。那天晚上，欧影特别开心，吃了好多牛肉，陪我们聊到快十二点。
第二天，欧影妈妈喊我起来，说欧影站不起来了，可能要叫急救车去医院。临上车之前，欧影喊我跟着车。其实我知道她那个时候已经很难受了，但躺在急救车里，她还开玩笑跟我说：“你看你这次多合适，赶上美国最贵的一次‘叫车’服务。”
●2018年，张欧影生日那天，她特别开心。
我们在那里只待了五天，临走的时候知道她准备尝试一种最新的药，她选择再去搏一次。
一个月之后的一个夜晚，我看到在美国照顾欧影的朋友一直在群里不停发信息，大家急着想办法去家里接欧影的父亲赶去医院。我没敢再去看信息。
翌日，他们在圣地亚哥的朋友，拍了一张她所执教的俱乐部球场上空的晨光，我至今都记得那张照片。
转年的清明节，张家口环线边上的公墓里，欧影的妈妈带我去给欧影扫墓。远远地，我就看到阿姨特意找朋友为欧影雕刻的真人比例雕塑，欧影倒钩的姿势那么栩栩如生，垂下来的右手恰好在一人高的位置，我伸出手握住欧影的手，瞬间泪流满面。
●赛场上的张欧影。
阿姨告诉我，其实欧影一直把“中国女足”这四个字印刻在心里。在那之后，女足获得东京奥运会资格、夺得亚洲杯冠军，欧影妈妈都会发信息给我，替欧影和中国女足高兴。
碎碎念了几个故事，她们的经历都有所不同，但却是关于中国女足最真实的一些故事。女足队员们有些从辉煌步入平淡、有些涅槃重生、有些带着不舍离开……
这些年也许你曾经偶尔关注过中国女足，也曾为她们的胜利而欢呼。但，请你们的关注再长久一些，去了解更真实的她们。你会看到她们身上的坚韧、热爱，像一道光照耀着我们。
关键词：
